楔子
暖风熏得游人醉，直把杭州作汴州。
这是一种微妙的讽刺，一方面是对亡国之民不知反思的讽刺，另一方面却向世人昭显了杭州的富饶。
但此杭州非彼杭州，这个杭州只是一个小镇，因为始建是杭州人，思念故乡才以此为名。
这个朝代叫墨，正值盛世，和平高升，然而，盛世太平之下便是暗流汹涌，金国举国之力侵犯，打了边境一个措不及防，一路势如破竹，马上就要攻入首都长安。
而这小小的杭城，便是长安前的最后一条防线。
可笑吗？
平日里一个不起眼的小镇，竟成了最后一道防线。
的确可笑。
但是别无选择。
城内能走光的人都走了，平日热闹的长街现在只余空荡的风声，冯长卿没走，他抬起头，向远方眺望。
昭毅将军，正三品武官，那是无数热血男儿的梦想，可是这个荣耀被一个女子握在了手中，却无人敢反驳，因为，她当之无愧。
那是他姐姐，说来有些好笑，他父亲风流成性，他的兄弟姐妹有十几个，这个姐姐与他也并未多亲切，可是，他想留下来。
他是这盛世之中的一个普通人，并没有官胄加身，也没有精明的头脑，亦或是高深的武功。
他刚订了婚，他不知道对方的样子，或许他们会举案齐眉，又或许他会有几个孩子，然后承欢膝下。
但，他不想走，他自小是个很异想天开的孩子，所以他很早就有一个疑问，自己是为什么而活。
小时候，大人们听了哈哈一笑，盛世之中为何要思考这种问题呢？
等他再大点，依旧有些迂腐的执着于这个问题时，便有人指指点点；到了最后，他学会了沉默，可他想知道答案。
于是，这个问题他想了一年又一年，却始终不明白。
直到前些日子大军压境的消息传到了城里，已经挂帅好几年的姐姐拿着她那把玉龙剑，有条不絮的安排事情时，他才突然明白了一些。
或许，留下他便能知道答案。
事实证明，如果你真心想做一件事，任凭对方多么高深，你总是能得手的。
父亲的妻妾连带着孩子，还有他那些侄子侄女，人实在是太多，大战在即，姐姐也不可能盯着所有人，所以他很容易的就找了个地方躲了起来。
等到所有人走后，士兵们发现他，却已经追不上离开的人了。
当士兵们把他压到他姐姐面前时，他姐姐沉默了一下，然后问为什么。
他回答说，留下或许能有我想要的答案。
我想知道，我是为什么而活，他这么回答。
“我为江山社稷而活，也愿意为这盛世折断我这把玉龙剑。”
“这像是男儿说的话。”
“我从来没把自己划到那些精通诗词歌赋，娇俏温婉的美人当中。”
“盛世从不缺少天真烂漫的少女，也不会缺相夫教子的温婉妇人。”
“我只想做一个将军。”
冯长卿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答案，告诉他，他为什么而活。
敌军不知何时会来，战士们轮班守了一夜。
天光微熹时，他姐姐叹了一口气，说如果知晓昨夜没有敌军，我就同你喝最后一杯酒了。
他微微点头，没做声。
盛世未至时，天下初平时，所有人都同心协力，可是盛世一旦到了，有人就去纸醉金迷了，歌舞升平总比沙场九死一生好。
所以，能在盛世依旧坚守苦难的人，是罕见又珍贵的，他并不太了解他的这个姐姐，却依旧敬佩尊重于她，一场明知必败的战争，还有必要打吗？
他姐姐那双熠熠闪耀的眼睛告诉他，有！
他甚至从那双眼睛里读出了渴望，一个将军对于战争的渴望。
死？
对于将军来说，战死沙场再正常不过了，这或许是另一种荣耀。
“长卿……”他姐姐开口喊道，似乎有些犹豫，“说来也是好笑，明明你是我弟弟，我却不知道你的字，只能直呼其名了。”
冯长卿笑着摇摇头，表示无所谓，死亡近在咽喉，叫什么又有什么关系呢？
“士兵保不了你，我也保不了你，这场战斗不会有活着的人。”
“你下城楼，看着这场战争吧，从头看到尾。你大概能就能明白你是为什么而活了。”
“虽然都会死，但是能给你多一点思考的时间。”
“诺。”
他站在城楼下，他看见箭雨扫来，听见外面战马咆哮，嗅到血腥气息蔓延。
他想，他明白他是为什么而活了。
可是周围声音却渐渐消弭了，似乎有人叫投降。
“我无愧于心，无愧于将士，无愧于国。”
“玉龙剑已断，便到此为止吧。”
他明白了，他姐姐要跳城楼以殉国，这是最好的结局。
方才箭雨扫过，旁边散落了一地的乱箭残骸，这也很奇特，那么多乱箭，竟一只也没有射中他，他随手拾起一只最锋利的，随后往脖子抹去。
他姐姐说的没错，这场战争本来就不会有活口，但他已经知道他为什么而活了，所以并不是很遗憾，但他不能骗自己，说完全没有遗憾，毕竟他已经蹉跎了很多岁月了。
“我想延长这盛世，让战乱远一点，再远一点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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